|明清家具研習社|
自傳入中國以來，佛教文化漸染著中華民族的衣食住行。在與之相適應的造物文化，尤其是家具領域中，也涌現(xiàn)出了許多獨特的佛教家具。
佛教在何時傳入中國？
針對這一問題，相關領域的學者們窮盡典籍記載，結合考古發(fā)掘資料，各執(zhí)一說，難有定論。早至戰(zhàn)國，晚至漢代，但無論是哪種說法，都不可否認佛教在中國的傳播由來甚早，雖歷朝歷代統(tǒng)治者的態(tài)度略有變化，但佛教對中國文化的影響，是絕不可忽視的。
即便不是虔誠的信徒，生活中也處處都有佛教文化的痕跡，這一點主要體現(xiàn)在口頭用語和佛教形象的認知中。
明永樂銅鎏金釋迦牟尼坐像故宮博物院藏
對文化的漸染往往始于對日常生活的改變，在中國燦爛的造物文化中，佛教文化發(fā)揮著十分重要的影響力。
今天，就讓我們一起來了解了解佛教文化與中國傳統(tǒng)家具碰撞出了怎樣的火花。
佛教·桌案類
帶有明顯佛教文化特色的桌案，往往是在佛像面前置放、用于承托花果等供品的供桌與供案。當然，普通的桌案亦可作此用途，但會被稱為供桌供案的桌案，其造型往往十分特別，就算不陳設在寺廟、祠堂等地，也能一眼識別出來。
清中或晚期雞翅木仿青銅鼎式供桌觀復博物館藏
這種家具最早可以追溯至商周時期，那時用于祭祀的桌具名為“禁”、俎，還往往是搭配出現(xiàn)，其上承托酒器、禮器和祭祀用品等。秦漢以后，供案供桌才逐漸取代了原有的禁和俎。
相比起供桌來說，供案的出現(xiàn)則較晚，大致在唐代才逐漸成形。唐代的供案設有經(jīng)皮、佛具，四足間有橫亙棖相連，造型較簡單，體積也較小。明清時期的供案則完全不同，體積較大，有卷書式和翹頭式、平頭式三種，造型和雕飾較之前代要稍顯復雜。
佛殿及圣僧前幾出自南宋《五山十剎圖》
供桌供案的造型通常以普通桌案為基礎，不同的是面板下的設計。供桌的形制比較簡單，多為長方形，常以錦繡布帛披覆，以彰顯其非凡地位。
而對于比較典型的供桌供案，工匠多在面板下添加聯(lián)戶櫥樣的長方格，格內(nèi)嵌板，板上通常巧妙使用浮雕透雕圓雕等多種技法裝飾，還通常會用上束腰、鼓腿彭牙、三彎腿等中式傳統(tǒng)家具中的經(jīng)典元素，使得整器更具莊重氣韻。
西夏供桌寧夏賀蘭山縣拜寺口西塔出土
當然，供桌供案并非佛教獨有，凡是祭祀供奉，皆可使用。故而不同場所或宗教所用的供桌供案，往往在造型紋飾方面會展現(xiàn)自己的特色，如我們曾在《朝元圖》中見過道教眾神的供案，其風格厚重簡練，腿部兩邊各作七條腿并列狀，緣由在于道家崇“七”。
而佛教所用的供案供桌，往往離不開蓮花、壸門、卷草紋、云紋這些經(jīng)典元素，若是皇家貴地，還要鎏金漆朱、滿飾龍紋，以彰顯供案供桌后側的佛像之尊貴。
佛教·椅凳類
椅凳是佛教家具中的一個大類，各種古代僧侶繪畫中，常有坐在禪椅禪凳上的形象。禪凳的造型往往簡練至極，與普通方凳并無二致，但其形制會比尋常方凳更為寬大，中心還常裝軟屜，以便于信徒在凳子上結跏趺坐參禪悟道能更為舒適。
值得一提的是，寬長的春凳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佛教繪畫中，甚至早至唐代，敦煌壁畫中便有大量的春凳圖樣，而這種春凳又在明清時廣泛流行。
清丁觀鵬《佛及羅漢像十七軸》之畢那楂拉拔哈喇錣雜尊者沈陽故宮博物院藏
以劉松年《天女散花圖》中描繪清晰的春凳為例，其凳呈長方形，似可坐兩人，或供一人坐臥。面板下設一圈并列的長方格，精雅的紋飾均被框在方格內(nèi)，這樣的設計與供桌供案體現(xiàn)出一致的審美取向。
而四腿足的設計也尤為巧妙，中間細兩邊粗，頗似從建筑立柱中吸收到的靈感。其雕飾又飾腿足的上下都似鈴狀，隱喻梵音仙樂，雖然這種設計圖很難打造出堪用的實物，但它所展現(xiàn)出的佛教色彩無疑是極為濃厚的。
宋劉松年《天女散花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而禪椅的造型則更為多變，粗略劃分便有玫瑰禪椅、高背禪椅、圈椅等幾種造型。與禪凳相類似的一點是，為了適應結跏趺坐的需要，禪椅往往也是比較寬大的。
而為了使這種形制較大的家具不顯得過于笨拙厚重，工匠往往會選用簡潔的線條搭建規(guī)整的圖形，故而我們往往能看到禪椅多用直材，靠背、腿間、足底各處亦然。
莫高窟9窟壁畫與法隆寺弘法大師像
針對高背禪椅，我們可以兩版《蕭翼賺蘭亭圖卷》中辯才和尚坐的高背禪椅為例。這兩件禪椅雖然用材和造型略有區(qū)別，但整體上都體現(xiàn)出樸拙簡練的風味。
竹藤編成的高靠背和天然粗糲的木材恰好迎合了清潔無欲的佛教審美取向，而總體偏剛正的線條搭建出了一個又一個方形，重重相套，交相組合，不由得使人想起《起世經(jīng)·閻浮洲品》中的一段話：一千個世界集合為一個小千世界，一千個小千世界集合為一個中千世界，一千個中千世界集合為一個大千世界。
宋《蕭翼賺蘭亭圖》故宮博物院藏
閻立本蕭翼賺蘭亭序圖（北宋摹本）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而傳統(tǒng)椅類家具的巔峰之作圈椅在佛教文化中會是什么樣的形象呢？我們可借南宋《五山十剎圖》中的兩把椅子對照欣賞。
因時代所限，此時的圈椅椅圈還未發(fā)展成明式圈椅一順而下圍成懷抱的造型，而是看面若弓，兩端往外卷成卷云樣，這正是宋代交椅扶手的經(jīng)典做法。支撐起整個椅圈的后腿也是弧度極大的彎材，使得看面的觀感更為統(tǒng)一和諧。
兩件椅子的腿部設計尤為別致，腿足一直一彎，但牙板均做成了參差的云紋，直材腿間用橫棖，彎材底下接托泥，使得椅子下部空間更為完整，以此來烘托出禪椅的莊重肅穆。
南宋《五山十剎圖》中的兩把椅子（中、右）
佛教·床榻類
說起佛教家具中的床榻，很多人往往第一個想到的便是羅漢床。其實在寺廟賬本記錄中，我們可以看到許多床的身影——大床、大牙床、胡床、六腳大床、蓮花大床等等。那羅漢床、彌勒榻，這些耳熟能詳?shù)拿质欠裾娴呐c佛教有關系呢？
其實僅關于“羅漢床”一詞的來歷，便有多種說法。一說其最早是高等級的僧人坐禪修行所用，而高等級僧人如寺廟的住持、方丈等深孚眾望的僧人都被稱為“羅漢”，故得此名。而普通的和尚睡大通鋪，自然就不會有“和尚床”這種詞語出現(xiàn)。
一說是因為它牙條中部寬且曲線弧度大，狀似羅漢肚皮，故得此名。眾說紛紜，難辨真假，故而在此按下不表。
明黃花梨獨板圍子羅漢床故宮博物院藏
雖來歷已不可考，但不可否認的是，這種床榻在明清時已經(jīng)被廣泛應用，不管是不是和尚，只要不缺財力，都會使用羅漢床來待客或休憩。
從敦煌壁畫中，我們可以明顯看到的佛教床具其實有些像加大加寬版的禪凳，形制方正，寬平好用。上部多加紗帳頂蓋等，以顯示講經(jīng)人的尊貴；腿間則是并列的壸門造型，有著濃厚的佛教氣息。
敦煌壁畫維摩詰經(jīng)變圖
佛教·其他
在眾多家具中，提起佛教文化，相信很多人都會自然而然地想到佛龕。
龕為何物？漢朝揚雄《方言》中稱：“龕，受也?！奔慈菁{、盛受之意。佛龕指的就是可以盛納佛像的處所，最早指的是在巖壁上掘鑿出的、用來安置和襯托佛像的空洞。云崗、龍門、敦煌等石窟中均能見到這樣的龕室。
云岡石窟第15窟西壁千佛壁
而佛教造像大小不一，材質(zhì)各異，用途亦不同。若是于家中供奉，必然只能選擇體量較小的金銀銅木等材質(zhì)的佛像，對于這種佛像來說，以玉石、木頭等材料打造的小佛龕最為頂用。
佛龕往往比其他家具更能發(fā)揮工匠的想象力，因為本身便與建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佛龕也往往會被設計成亭臺樓閣、佛塔、院落等類似的形象，我們可以此件五圍屏攢尖頂佛龕為例。
佛龕的主體仍然是屋宇，上部的攢尖頂、飛檐、瓦楞恰似一個建筑模型，下部儲納空間還設計成嵌套式，工匠以精妙的透雕和浮雕技法打造出一個精美華貴的方形空間還尤嫌不夠，還用五屏風圍繞此件佛龕，光是屏風的設計和工藝，也稱得上是集合了匠心與匠作的珍品。
清乾隆黃花梨透雕龍鳳瑞獸花鳥紋五圍屏攢尖頂佛龕2022南京正大秋拍拍品
目前故宮中所藏的佛龕多為乾隆時期所作。乾隆初登皇位即著手擴大琺瑯作，在圓明園擴建作坊，廣招工匠，以滿足紫禁城、盛京皇宮及皇家寺廟等陳設供奉的需要。
《活計檔》的“金玉作”、“匣裱作”、“油木作”、“廣木作”、“琺瑯作”及“如意館”等檔案中都可見到佛龕的身影。
宮廷園囿的擴建意味著佛堂前供器的大量需求，在時代審美和工藝水平的影響下，乾隆時期的佛龕樣式和裝飾紋樣匯集了滿、蒙、漢、藏宗教和生活中的眾多藝術元素，十分精妙。
清金嵌玉石佛塔故宮博物院藏
除了佛龕，佛教家具中的庋具亦不可小覷。研習經(jīng)卷是佛教徒修行的主要途徑，而佛經(jīng)卷帙浩繁，又是佛祖菩薩偈語經(jīng)典，不可隨意置放儲納，佛經(jīng)柜便應運而生，專為儲納佛經(jīng)而設計。
縱覽各種佛經(jīng)柜，它們都有著一些共同點，那就是高度適中，形狀略寬長、偏方正，看面往往被橫豎材分隔成若干個方形部分，抽屜和柜門兼具，且多裝絳環(huán)板，然后在絳環(huán)板上作各種裝飾。這一設計思路與桌案一致，是佛教典型的審美取向，突出整齊劃一的秩序感。
清早期黃花梨滿徹云龍紋佛經(jīng)柜2022南京正大秋拍拍品
值得一提的是，經(jīng)柜不僅材質(zhì)、尺寸、裝飾等各方面都需要謹慎考慮，它的擺放位置也是一門學問，虔誠的信仰往往意味著森嚴的規(guī)矩。經(jīng)卷與佛像都是信仰之物，若是輕慢地隨意對待，不免有些辱沒。
無論是皇家寺廟還是民間廟宇，無論是實物家具還是古代繪畫，我們可以看到的佛教家具中，無不蘊納著獨特的宗教色彩，迎合著獨特的審美取向，精工巧做的背后，是佛教徒建立和維護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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